2017/04/09

山雨欲來──2017法國總統選舉分析 I(國際情勢篇)

  在解讀2017年法國總統大選的局勢前,讓我們先來講幾件國際大事。

  首先是希臘國債危機。一方面公保年金過於優渥,另一方面加入歐元區時金融體質虛評嚴重,致使希臘政府赤字一發不可收拾。歐盟本已二度救援,但到了2015年初希臘信用再度瀕臨崩潰,迫使歐盟協調第三波大借款化險為夷。

  第二是敘利亞內戰。表面上為分離勢力欲推翻阿薩德(Bachar el-Assad)政府,但實際上卻是北約國與俄羅斯之代理戰爭。除此之外,土耳其以及庫德族夾在兩強中間,相互廝殺又與強權關係曖昧,伊斯蘭國又與上述所有人為敵,讓這場賽局的競合關係更加詭譎。

  第三是伊斯蘭國(Daesh)崛起。所謂伊斯蘭國是由蓋達組織(Al-Qaeda)伊拉克分部慢慢演變而來,許多人認為正是美國自2003年起在伊拉克的軍事行動間接催生了伊斯蘭國。無論如何,在渲染力極強的網路宣傳下,伊斯蘭國成功地吸引英法等國之穆斯林後裔投奔,而其擴張也於2015年達到頂峰,威脅到(1)伊朗、(2)敘利亞政府軍、(3)敘利亞自由軍、(4)土耳其以及(5)庫德族人。之後,以美國為首的國際聯軍一方面憑制空權轟炸戰略目標,另一方面在外交上施力盡可能斷絕其經濟來源,使得屬同盟軍的伊拉克部隊及庫德族在近期戰役中多有斬獲。

  第四是地中海難民潮。中東或北非甚至中非之難民渡海逃至歐洲歷史已久,不是最近兩三年才有之現象,但因敘利亞內戰及伊斯蘭國戰爭白熱化,2015年中之難民人數達到歷史新高。這波高密度的外來人口勢必對社會造成衝擊,但在經濟層面開始發酵前,思維和社群間的互動早已產生變化。

  最後是英國脫歐和川普當選美國總統。這兩則國際事件凸顯了主流民意(政治正確方)的頹勢,那些登不上主流媒體版面的聲音發現,原來自己是沉默的多數,而禁忌頓時被解放。

  近年之重大國際事件當然不只這幾則,但礙於個人涉略只在此略舉部分,對了解情勢業已足夠。現在,讓我們從法國視角重新檢視上述事件。

  對法國人來說,伊斯蘭國所代表的是巴黎(衝鋒槍於劇院和街上掃射造成130人死亡)和尼斯(大貨車衝撞行人造成86人死亡)兩次恐攻、是查理週刊事件、是布魯塞爾機場爆炸案和柏林耶誕市集貨車衝撞事件、是神父被割喉(註一)、是其他那些總還是上了頭條的小型恐攻、甚至是那些被成功制止的潛在危險:AK-47男在Thalys高鐵上被制伏、襲警奪槍遭擊斃、裝滿炸藥的小客車在路邊被發現等等。已經好幾個年頭,車站機場廣場甚至地鐵都有軍人在巡邏,不管去什麼地方都有保全要檢查包包,參加上千上萬人的集會時心有顧忌,這些背後代表的都是伊斯蘭國。

  然而,就算消滅伊斯蘭國是不分黨派的全國共識,美國、法國及其他西方政府皆對出兵有所顧忌,若無法速戰速決,部隊勢必得久留而軍費必攀升。於是,對抗伊斯蘭國「不能出全力、卻又不能不打」,彷彿重現美國越戰時的窘態;而法國所做的也就只是轟炸戰略目標而已。這種低效率的攻擊方式當然無法滿足國內保守勢力,「這豈不是讓恐怖分子予取予求,搞什麼東西?」很多人是這麼想的,因此這成了削去人民對主流政客信任的第一面刃。

  敘利亞的烽火更是讓情況雪上加霜。敘利亞以前是法國殖民地(恰巧是脫法最徹底的那個),而法國一直對阿薩德極權頗有微詞(註二),和阿薩德關係交惡,因此在這議題上,法國本欲出兵干預,卻在美國不願跟進的情況下轉趨保守,與美方持相同立場:同情敘利亞自由軍,在不跟俄羅斯鬧翻的情況下私援自由部隊。本來,雙方勢均力敵,但在伊斯蘭國步步進逼之後情況卻起了變化。2015年起盟軍與俄羅斯雙雙空襲伊斯蘭國領土,以支援敘利亞、伊拉克以及庫德族之地面部隊,但俄羅斯也利用此機會削弱敘利亞自由軍的勢力,讓同盟軍啞巴吃黃蓮。若要反制──空襲政府軍──那無疑是名不正言不順地宣戰,因此盟軍只能持續「譴責」和「和談」,直至去年12月自由軍大本營阿勒波(Aleppo)陷落。

  對此方針,法國國內存在三種聲音:第一種支持政府當前行動;第二種認為代理戰爭不能輸,應該出兵敘利亞;最後則是和川普同調,認為「最大的敵人是伊斯蘭國,在最大敵人面前,俄羅斯是一樣信基督的好朋友,因此應該要跟俄同盟;而地面上最有實力的就是敘利亞政府軍,因此應該輔佐阿薩德消滅討厭的伊斯蘭恐怖分子」。時至今日,內戰尚未結束但自由軍大勢已去,致使第一種人歸咎政府談判不利,而剩下兩股持相反意見的民意則不滿政府不夠強勢(去對抗俄羅斯或是伊斯蘭國),無論如何,主流政客無能的印象再度烙印在民眾心裡。

  法國社會是怎麼看待希臘危機的?主流論述認為希臘(以及其他歐豬國)之財政對歐元國帶來巨大負擔,但無論放任其跳票抑或逐之出歐元區都將造成更大傷害,因此主流派(包括政府)基本上支持德國主導的歐援大借款。但這番「不得不救的豬隊友依舊是隊友」之論述顯然無法說服疑歐派,尤其法國經濟在2015年初時仍未見復甦,觀察各指標,雖說不上慘澹但也絕非體質健全,自身難保之際怎反去幫別人擦屁股呢?再者,歐元區以及歐盟的政治決策既黑箱又寡頭,為人詬病已久;以往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但自歐債危機後,德國領導的樽節政策讓法國在野勢力相當不滿,其中一部分便在不願屈服的心態下向疑歐靠攏,民眾對歐盟的信心為之動搖。

  如果說希臘國債震撼了歐元體系,那難民潮傷害的就是申根公約。只要踏進申根區,西班牙通匈牙利、義大利通丹麥,法國人看到難民湧入,頓時有門戶洞開之感。儘管許多難民只欲過境不願留下(因法國人的「待客之道」惡名昭彰),但疑歐派仍認為廢除申根、重建國界(儘管實務上窒礙難行)才是根本解決之道。難民所牽扯的第二個層面是移民政策,過去幾十年來,法國一直穩定地接收不同族裔的移民,除了人道之外,當然更有經濟上的考量。然而,社會融合不足是事實,不同人種社群之間互相猜忌;偏鄉教育失敗木已成舟,致使貧民窟的小孩走上偏途,最嚴重者成為恐怖分子、爆炸案的主謀。對某些法國人來說,與其思考「階級複製」的大哉問,相信「移民後代等於恐怖分子、米蟲」的邏輯捷徑似乎簡單得多,彷彿驅逐一切才能回到「記憶中的美好(白人)法國」。

  於是,社會的壓力準備流向宣洩出口,政治不正確的訴求終於找到共鳴,反轉了「正確」與「不正確」的定義。英國脫歐公投中,主流政客輸了;美國總統大選後,主流政客又輸了。在如此氛圍下,現在換法國人要被供上祭品台,接受民意(甚至是民粹)的審判了。


後記:正文寫完後過沒幾天,美國因敘利亞政府軍使用化學武器屠殺平民而轟炸政府部隊,俄軍也受到波及。此舉代表美敘兩國之交戰事實,但敘利亞以及俄羅斯是否會如此解讀甚至反擊還屬未知數。無論如何,川普為敘利亞內戰情勢投下了一顆震撼彈。


註一:2016年7月26日,兩名歹徒闖入法國諾曼第某小鎮之教堂,歹徒命87歲之神父跪下,神父不從,歹徒便將之殺害,其中一刀瞄準頸部,令神父當場死亡。兩名歹徒稍晚遭警察擊斃,而伊斯蘭國亦坦承犯行。

註二:極權當然只是藉口之一,對同是獨裁國家的沙烏地阿拉伯和中國,西方國家選擇的是噤聲與沉默。

延伸閱讀:
左右之爭──2017法國總統選舉分析 II(政治術語篇)
極右崛起──2017法國總統選舉分析 III(國內情勢篇)
一波三折──2017法國總統選舉分析 IV(選戰篇)
C4取2──2017法國總統選舉分析 V(選戰篇續)
大步向前──2017法國總統選舉分析 VI(展望篇)


2017.04.04 台中楓樹
2017.04.08 花蓮鳳林(修改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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