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/12/08

耐性

  「Alfred對不起,可是我必須說你不夠專心,剛剛是電視,現在我不知道是什麼,總之你都沒有嘗試要去了解我剛剛說的話。我說的是法文,你應該聽得懂才對,好好仔細想想,其實並沒有那麼難,不要隨便亂湊答案。」

  我盯著電腦螢幕,一邊整理著從Orléans所帶回來的照片,一邊口中念念有詞說出了這番話。表情黯淡,心裡只是頻頻嘆氣。

  Alfred不是我的學生,他只是寄宿家庭裡最小的那個小孩,他那天問我數學作業,兩個簡單的題目就花了我三十分鐘,我發現他根本就不懂自己在寫什麼,文字與符號只停留在虛假的表象上,腦袋卻沒有跟進來理解。他心有旁鶩地不知在想些什麼,把思路擱在一旁,渾渾噩噩地應付行事。於是我不由自主地生起氣來。

  「很抱歉,可是我當老師的時候是很嚴格的,專心一點。」

  但他或許還比實習的那些小鬼要來得討人歡心些。

  每堂課老師會丟給我二到五名不等的學生,他們往往有課業困難需要加強輔導。我上課的教材其實跟老師在課堂上講的一模一樣,唯一的差別只是當教室內人數減少時,理論上學生可以比較專心罷了。每天早上,很多人一聽到我要帶他們的課,就馬上舉手跟老師要求特別輔導,並不是因為我的教學功力堪稱一絕,而是想要摸魚打混、逃避老師追緝的學生,多得不可勝數。

  一個叫作黑達的小鬼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,他的功課確實不怎麼樣,每次我一進教室,他都會馬上舉手問能不能跟我去上課,老師也幾次答應了他的請求。然而在課堂上,他還是死性不改,嘻皮笑臉地四處尋開心還樂此不疲。終於有一次,在他的要求之下,我蹲在他桌前解釋來龍去脈,卻只見到他每三秒鐘就把招牌的瞇眼笑容掛出來轉頭去向同學哈拉,而對我的制止完全無動於衷時,我決定放棄這個年輕人,並向老師挑明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在課堂上讓我遇見他。

  另外有次是四個小男孩,對老師給的歷史作業單不理不睬,我請學生們輪流念,換手時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前一人念到哪裡,彼此還交換打電動、釣魚等生活點滴,等到最後回答問題,我重複講了六次「Frédéric請回答第二題」卻換來一句「你要我幹嘛?」之後,我忍無可忍地處罰其中三個人留校察看一小時,然後將他們統統給攆了出去。隔天Frédéric還大言不慚地問我:「你很奇怪耶?我做錯了什麼?幹嘛要處罰我?」

  當居高位者在修訂國家教育方針,調整不同學齡童的課程綱要時,可曾想見實際的情況可以是這副模樣?如果你是那個居高位者,當你在細細斟酌、比較思量時,卻發現教室內的生態如此,會是何等心情?

  缺乏學習動機不是藉口,不愛唸書更不是理由,一味地為學生坦護只是一種愚味的縱容,盲目地成為錯誤行為合理化的幫凶。當學生連對老師的尊重都做不到,甚至連偽裝成有學習行為的能力都沒有時,這已經不是事故報告單(rapport d’incident)、留校察看(retenue)或是紀律委員會(conseil de dicipline)能夠解決的問題了。當學生家長義正詞嚴地指責老師用詞不當,卻縱容自己小孩在學校出口成髒,甚至還性騷擾女實習生時,我不禁懷疑有些早晚會被社會所淘汰的人,是不是就別再浪費資源與心力,即早丟進龐大的生存機器中,讓其自生自滅。

  「我總是這樣想的,我面對的是心智還不成熟的小孩子,所以誇張的言詞對他們來說算不了什麼,他們聽一聽就過去了。」一個也在實習的中國人是這麼說的。

  如果真的是這樣,那我那天說的話,似乎就顯得微不足道了:

  「你們給我聽好,一個14歲的學生竟然沒辦法在10分鐘內做完這些白痴題目?可不可恥啊?丟臉死了!不在乎是嗎?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?這就叫無能!懂不懂啊?無能欸小子!」

  不知羞恥、沒有公德、不懂尊重,抑或是知道卻做不到,連虛應故事的表面工夫都沒有,謂無能,未嘗過也。


2009.12.06 Paris Masséna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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