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/10/05

白天不懂夜的黑

  「台灣沒有左右路線,只有統獨問題。」──陳水扁,2007。

  左右這個詞,光是在廣泛使用的歐洲社會裡都很難取得定義上的共識了,更何況是對此二分法陌生的台灣。有鑑於此,我想先提出我對這兩個詞的詮釋,它不會是唯一的詮釋法,也不會是最完善的詮釋法,但對理解這篇文章肯定有相當的幫助。

  左派可以為社會主義的代稱,主張廣泛用政府力量使社會資源重新分配,典型政策為高稅收、高福利,用社會制度使較多富人擔起較多社會責任,再利用福利與政策將這些資源下放給弱勢。所謂弱勢,除了窮人之外,還有青年、老人、失業者、基層勞工、病人甚至是孕婦等等(在產假這個議題中,孕婦的工作,無論是留職停薪還是有薪產假,都是需要政府介入保護的)。左派強調機會均等,認為在諸項社會福利措施下,低階層者有較高翻身機會,從而達到社會階級洗牌流動的效果。

  右派則站在對立面為資本主義的代稱,以維護資本利益為訴求,主張如此才能使國家富足、競爭力極大化。時至今日,在國際貿易體系建立之後,有一部份我們所認識的資本主義慢慢演化成了新自由主義的形式。所謂新自由主義即將「自由貿易」視為至高無上的信條,認為國家因無所不用其極保障市場自由度,消費者才能從而獲得最大滿足,而資方(尤其是大型跨國企業)也才能獲得最大利益。

  若把台灣政治擺到這左右光譜上,那國民兩黨都在右端,也許早期民進黨在參與環保運動、工運、農運的時期帶有左派色彩,但執政之後便消失殆盡。事實上,台灣是個右傾的社會,儘管擁有廣大的勞工人口,所謂的勞工階級從來沒有形成過,尤其是在經濟起飛時期,許多人在進入社會打滾一段時間,攒得足夠資本後,便離開成立自己的企業。這番「逃離基層」的現象,一方面使就業環境低落的問題被漠視,因為許多人被剝削幾年後轉過頭來成了剝削方;另一方面,也使勞工階級缺乏穩固基礎、組織,從而難以在政治舞台上發聲。比方說,要不是美國在民國70年代因龐大貿易逆差,施壓台灣改善勞工待遇以提高企業生產成本,保障勞工權益的《勞動基準法》絕對不可能在民國73年就出現;但時至今日,即使有了法源,一般也普遍相信落實程度令人擔憂。

  於是,這種累積資本後創業的成功模式佈滿大街小巷,大眾習以為常,以至於社會漸漸開始將「反過頭來剝削他人」常態化、合理化。今天社會以懲罰眼光看待沒創業的薪水階級,認為這是「不努力」的結果,甚至反過來要求社會變本加厲地剝削(所謂不打不成器?);於是,整個社會經濟價值觀便嚴重右傾。在經濟起飛、經濟成長率動輒8、9%的年代,社會經濟價值右傾的代價也許不明顯,但是倘若今天的勞工階級連攒得第一筆創業基金的機會都沒有,或是創業機會已經大不如從前時,問題便浮現出來。勞工階層發現社會制度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,而社會價值觀又扼殺了改革的可能性,少了未來、少了希望,活著似乎喪失了意義。

  所以陳水扁的發言只對了一半:台灣有統獨問題,但更有左右路線的問題;沒有具規模的左派政黨,但有滋養左派勢力的環境。

  這個現象,或許可以從本次台北市長選舉中瞧出些許端倪。

  柯文哲在「在野大聯盟」中脫穎而出無疑為今日台灣政壇最不尋常的變化,民進黨嚥下了這口氣隨柯文哲起舞,放手讓這位政治素人去爭取首都父母官的寶座。也許民進黨掐指一算,台北市選戰本就難打,與其賠上戰將不如讓奇兵上陣,成有功、敗無責,兩全其美之機豈能放過?

  另一邊,連勝文在黨內初選中大勝丁守中。一個是問政第一卻仕途不順、總是在「顧全大局」的立法委員;另一個是沒有任何政務與選務經驗,卻靠著個人知名度直升天廷的「明星」。兩廂較勁,相形見絀的不為孽子是忠臣。

  把柯連兩人的政見攤開,兩邊都在討好弱勢族群:公共住宅、兒福、大眾運輸、雙方的食安政策裡都有營養午餐、柯文哲的銀髮照顧、連勝文強調弱勢學童的課輔、柯文哲的公辦都更、連勝文的新移民政策等等。儘管你我對這些支票兌現與否都心裡有數,但至少這充分顯現出「市民福利」的政治正確性,左派的市場自然有之,使得候選人沒有不向其靠攏的道理。

  但平心而論,兩位候選人在所謂的左右光譜上還是有所區別的。連勝文從一開始喊出西區復興,到提升國際能見度吸引外資,再到發行市府債等等,投資與建設,這一切都沾滿了濃濃的金銅味,所吸引的盡是資產階級的目光。更別提其經歷──名符其實的資本家出來競選市長,那腦袋裡想的自然是右派的點子,少不了錢、錢、還有錢。

  不過弔詭的是,柯文哲在民調裡長期取得大幅領先,難道台北市的選民結構左派勢力大於右派?

  當然不是。這場選戰本來可以是台灣近代選舉第一次左右對決,但隨著投票時間逼近這個氣氛已經完全消失了。我很希望有一天台灣的選舉能夠確確實實地回到政策層次、論述層次、理性層次,回到社會真正的問題;而不是靠名嘴、靠烏賊抹黑栽贓、或是在國家認同分歧的情況下繼續操弄意識形態;希望有一天,選民的投票意向是根據候選人對社會問題的態度。但這一天還沒來,還早。

  明眼人都知道無論政見怎麼說、形象如何改,這場選舉的本質沒有其他──就是「既得利益者」對上「中產階級」。

  柯是十年寒窗苦讀而翻身的典範,菁英中的菁英獲得與其努力等價的報酬,是為台灣老一輩中產階級的代表。聰明慣了,不喜歡跟層次不夠的人一般見識,講難聽點就是自大,但其做事能力卻無庸置疑。

  至於連,全台灣沒有人比他更適合「既得利益者」這五個字,如果今天是個低調的既得利益者,或是個才幹溢表、親民愛物的既得利益者,那選民只會把這五個字遮起來當作沒看到,只是今天連勝文的人生已經過了34個年頭,而證明自己這件事,似乎曾未發生過。

  所以民調顯現的只是對既得利益者的不甘與抗拒,有些國民黨支持者選擇了柯文哲,但更多的恐怕是噤聲。且看民調,高達三成甚至四成的人選擇不表態,多少人因為連家與台灣正常家庭的反差而無語?多少人甚至因此,即便要投連也羞於說出口?在國民黨執政六年怨聲載道的氣氛下,這番在民調電話另一頭退卻的心理只會有增無減。如果柯真的想贏,那希望恐怕就得寄託在這泛藍民眾的羞恥心上了。

  如果說左派的平等是要用後天的救濟彌補先天的不公,那右派的平等不外乎就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穫。

  「一分耕耘、一分收穫」,不外乎就是這樣而已。


2014.10.05 Paris Boucicaut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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