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/10/30

[俄羅斯] 舉目之間(Saint-Petersburg)

  我向前踏了兩步,稍微挪動腳底板,讓自己站穩在台階上。片刻後,電扶梯便開始帶著旅客下潛。那是個長筒形的半密閉空間,直徑不過十來公尺,內部刷著粉白色的牆面,而每隔幾步,一盞不算簡陋的水晶燈變自圓拱頂垂下,與不甘寂寞的廣告燈箱,照亮長隧道內傾斜下探的手扶梯。

  四座手扶梯中往往只有兩座正常運轉,另兩座的上下入口各用一條鐵鍊封了起來,外加一個警衛亭監視,彷彿監獄看管放風的囚犯。我向下俯視,一張張沒有情緒的撲克臉自電扶梯的另一端湧現,無論是身著厚襖的老太太、手提公事包的企業主管、腋下夾著報紙的老伯伯、還是腳踏高跟長筒靴的妙齡女子,皆面無表情地打量對面電扶梯上的其他乘客。沒有人看書,沒有人閱報,更沒有人交談,就連講電話的旅客也惜字千金,致使電扶梯運轉的隆隆聲總是響過隔著話筒的耳語字句。因此,當觀光客成群結隊地闖入幽閉空間時,其喧嘩立即勾引了老少男女冰冷如一的鄙夷眼神。

  隧道內,兩排等待的人龍相對而立,上行的上眺,下行的下望。我模仿電扶梯上的乘客,合乎情理地與對面的一雙雙眼交會。手扶梯上的每場「speed dating」為時半秒鐘,不分年齡,不分性別,每位與會的賓客無一不善用良機露出望眼欲穿的渴望。無奈一扇扇靈魂之窗裡讀不出真實的人心,善於武裝自我的箇中老手無視驚艷或異群者,眼神始終淡定地凝視下一位speed-dater,對封鎖心思的老練沾沾自喜,對稍縱即逝的奇異不屑一顧。五顏六色眼中反爍出的目光盡是陌視與冷漠,暗示素昧平生者自該被拒於千里之外。

  遵守不成文的國際慣例,電扶梯上的旅客皆靠右站立,然上下階梯的疾行者卻少有之,平日在地表以極速過街的聖彼得堡居民,一旦踏上了電扶梯,全安份了下來,自在地玩起無聲對話的內心遊戲。我從不知這遊戲也能讓人成癮,或許斯拉夫人對沉默較沒有抵抗力。餐廳侍者不語,商店結帳員不語,自此地鐵站電扶梯上的噤語,似乎也就不那麼令人訝異。

  步出手扶梯,華麗的地鐵月台映入眼簾,但我卻顧著按下口袋中的碼錶。兩分三十三秒的噤聲與望穿秋水,怎不叫人不寒而慄?



[深不見底]


2011.10.30 Saint-Petersburg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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