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/06/17

向聲背實

  我對巴黎高師(Ulm)錄取結果的驚嘆語氣絕對不是一種戲謔的玩笑,被綜合理工(X)錄取或許證明的我的物理口試爆得沒有想像中的悽慘,但Ulm正取第36名的結果卻無形當中給了我相當程度的肯定及慰藉,X固然是第一志願,它對內心所造成的波瀾起伏,卻沒有想像中的激烈。

  X和Ulm是兩間指標性的高等學院。X,綜合理工,是歸國防部所管的一間軍校,工程師學校的龍頭,在這裡只有工作找學生而沒有學生找工作的道理。而Ulm,巴黎高等師範學院,則毫無疑問地是學術研究的重鎮,尤其以數學為主要,其實力與美國頂尖大學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由於兩間學校性質迥異,X和Ulm之間的抉擇成了部分預備班學生的經典課題。我當然也被問過,如果是一年級剛入學的時候,我會回答Ulm,但一直以來我都用尚未決定來敷衍其他人所期待的答案。

  作研究一直是我的夢想,Ulm也理應當是第一選擇。當去年剛把一年級的課程學完時,我還仍對自己抱有相當的信心,儘管反應不及以往,對數學及物理概念的反射大不如前,我仍認為這很有可能只是語言差異的緣故。但在拿到今年第二學期的成績單後,我決定承認這並非自己的最佳歸屬:數學和物理口試都沒到班上的平均,而數學的整體排名落到了20(總共39人),這意謂著剛好掉到了1/2以下。我以前對排名是完全不在乎的,因為把討厭的國文、英文還有偶爾炸掉的化學、生物一起放進來,對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,因此就算常常在班上倒數10名內,我也無所謂。但現在這個數字卻忠實呈現了現實,再也沒有別的藉口。

  曾經,我將數學與自己緊密地連結在一起,但是今天卻自省反思:自己真的適合這條路嗎?真的,客觀地來說,我在往這門學科的精髓探索的同時產生了一種本質上的厭惡,過於理論的數學終於開始變得無趣。再加上,二年級的課程飛快地讓人無法扎扎實實地踩著步伐前進,我開始跟不太上課堂的習題及定理的證明,而繁瑣的證明甚至讓人不想去了解,就像高中時的國文英文那般不在乎一樣。

  不在乎,好一個熱情的反義,乃追尋動機之大忌。一旦遇到了,巨大的變動勢必是免不了了。

  我曾和一個高中同學談過這個問題,我說,我發現自己似乎比較適合物理而非數學,他說他剛好相反,他正慢慢地從物理往數學移動中。了解越多,資訊越多,判斷也就越精準,也越接近真切的事實。

  但,研究?我真的茫然了。兩年下來,我常常納悶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聰明的人?一樣的東西在我腦中是錯綜複雜的糾結,在別人腦中卻像香榭麗舍大道如此寬廣。我跟同學說我想作研究,但覺得自己不適合,同學安慰說:「別傻了,你不適合還有誰適合呢?」是啊!好像有點道理,可是我還是覺得那個目標正在離我遠去。

  然而不可否認地,有些人終究還是需要活在掌聲之下,五光十色的絢麗外表實在太過誘人,恰巧迎合了內在虛榮的那顆心。有時候,我們樂於背離事實的根本並朝著喧囂走去,有內涵的哲人與膚淺的英雄,我會無法自拔地選擇後者。於是,X與Ulm的躊躇,抑或是學術研究與業界間的猶疑,變成了一邊是我想要的,另一邊則是適合我的選擇題,這兩個常常站在同一邊的特質第一次在選項中分道揚鑣,讓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。

  我甚至還消極衰頹地期待兩者只錄取其一,這樣就可以被迫選擇而不用煩惱,但這樣也未免太鄉愿,就算兩個都沒考上,我還是得面對自我定位的問題,這並不只是兩個學校的抉擇,而是一種目標目的地的宣告。

  Ulm一票天才,我知道自己無法忍受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困窘無為最終自甘墮落,拿著生鏽不順手的劍與別人對決,無疑是自尋死路。於是我還是選擇了X,儘管我可能得跟夢想說再見。

  所以當我看到Ulm的筆試通過,然後在口試被主考官宰過之後依然進入了正選名單時,我彷彿看到了生命之泉湧入了心中,填補了精神上一個長久的缺口。決定固然已成,不會因這偶然的成功而有所變動──我依然覺得我不是適合Ulm的人,但是這個結果撿起了因為自我否認而不敢拾起的價值,一個創傷之後的安慰,一個負隅之後的肯定,儘管背向陽光卻頂著無比的溫暖,我已心滿意足。


2009.07.17 Paris SS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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